北潇

瓶邪、盾冬、桃包、EC、超蝙、德哈
张起灵男神永远不变

【瓶邪】此间良夜

永无乡:

   01


 


    吴邪拿起手机的时候,正值午后四点。岁末的白昼虽如跳丸易逝,但此刻外面还依然天光万顷。他倚在走廊尽头的窗边,一手抄兜,一手捏着手机,拇指悬停在屏幕的上方,似是想按下去却又犹疑不定。凛凛朔风穿过干枯纵列的树杪,从半开的窗缝中钻了进来,吴邪觉得自己露在外边的一只手几乎要冻僵了,刚想换过另一只手,手机却适时地震动起来。


    他被吓了一跳,手一抖,差点将手机滑到地上。好不容易抢救回来,划开屏幕,一看却是胖子的新年短信,说是祝他新年快乐,1314都是天真二次方。吴邪暗骂了一句,面上却忍不住笑了起来。无论如何,被人惦记着总是好的,他想,那个人应该也不外如是吧。


    思及这一点,他又像是忽然注入了勇气一般。是了,有什么好忐忑的呢,自己只不过是普通的新年邀约罢了,那个人纵是不感兴趣——这也没什么,他本就对什么都不大感兴趣的——即使如此,他也会觉得有那么一点的开心吧?何况,自己这么多天来早做足了准备工作,也不算是白给的。


    吴邪想象着那个人的样子,越发被一种憧憬的雀跃攫取住了。他下定了决心,于是微微地站直身子,拇指在屏幕上划了两下,有些慎重地清清嗓子,拨通了那个熟悉的号码。


 


    在迟来的电波将他的手机唤醒之前,张起灵正一如往常半靠在床上,望着寝室的天花板出神。他并非不知道今天是2013年的最后一天,也不是没有人来邀请过他,再早些的时候瞎子就说要和同屋的几个兄弟一起去聚餐K歌,问他要不要一起,张起灵只淡淡地摇了摇头。他并不反感这样的场合,只是单纯觉得寡淡。他去或不去,对别人,亦或是对自己,都没有什么不同。骈拇枝指,张起灵不愿做这样的事。


    所以当吴邪的名字亮起在自己的手机屏幕上时,张起灵是有些惊讶的,然而惊讶之余,他也觉得这是意料之中的事。因为吴邪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无论你的存在如何稀薄,他总会记得你。想到吴邪,张起灵清冷坚毅的面庞柔和了几分。他觉得自己也许就是在等待这样的一种联系,吴邪的电话让他忽然意识到,原来今天真的是年末了。


 


    接通电话,听筒里传来对面那人清透明朗的声音:"喂,小哥吗?我是吴邪。"


    "嗯。"若是有机器能够从张起灵万年不变的平稳声线中解析出他的情绪的话,那他现在一定可以算是心情愉快的。


    "小哥,你晚上有事情吗?"其实吴邪很清楚张起灵没有什么特别的安排,可他仍然问得按部就班。


    "没有。"


    "那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看话剧?就是我上次和你提过的,秀秀她们话剧社排的那一部。本来想找胖子他们一起去的,可谁知道这些家伙一个赛一个重色轻友……"说到后面,吴邪的声音稍稍小了一点。虽然今天的事情他已经计划了很久,连要说的话也早在脑内反复演练过了许多次,可真的对张起灵扯起谎来,他还是莫名地觉得心虚。


 


    ——从最开始就没有什么"胖子他们"。吴邪打从一开始,就是想和张起灵一起去看话剧的。说得更确切一些,这部话剧的编剧就是吴邪本人。


    早在一个月前,吴邪听到秀秀为新年的剧目头疼时,就萌生了这个念头。他自告奋勇地担当了剧本主笔,为的就是在一个月后的跨年之夜向张起灵剖白心迹。整整两个星期,他都端着笔记本泡在图书馆里,没日没夜的查资料、写剧本,一个场景改了又改,却还是不满意。可纵是如此,他心里也是欢欣昂扬的,每写好一部分,整个人都喜不自胜,仿佛这样就能让张起灵更多地读懂这部话剧,更多地读懂他抱藏已久的晦涩心思。


    剧本写好的那天是个周六,吴邪熬了一夜,早已是眼袋深重,下巴泛青,一派憔悴的样子,可只有那眼睛里的光彩是掩盖不掉的。把剧本发给秀秀后,吴邪直接将自己抛到了床上,狠狠地睡了一个昏天黑地。醒来之后,他做的第一件事是整理仪容,第二件事就是去找发小解雨臣。


    这也不过是个由头。吴邪真正想见的人自然不会是解雨臣,而是和自家发小同住一个寝室的张起灵。吴邪和张起灵相识近一年的时间,可说是熟知张起灵的个性,他自信能在年末约到张起灵和他一同去看话剧,然而,有些事总要未雨绸缪才真正安心。


    吴邪推开解雨臣宿舍的门时,不出意料看到张起灵正望着天花板神游。几人谈笑间,他状似不经意地提及年末的话剧演出,半开玩笑地对张起灵说:"秀秀之前拉我去做杂工,昨天硬是塞给我两张票,还叫我拖家带口去看。要是我这半个月都没找到家眷,小哥,干脆你陪我去得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还带点可怜地瞅着张起灵。张起灵看着吴邪毛茸茸的短发和故作可怜的表情,忽然想到受了欺负的小兽就是这副模样。他只觉得有些好笑,淡淡应了声"好。"


    吴邪心里颇有几分奸计得逞的愉悦。这虽算不上什么约定,然而张起灵是重诺的人,若是到那一天吴邪真的没有人陪找上了他,他也必不会拒绝。


    而吴邪自然不会去另寻他人。


 


——这个中曲折张起灵并不了解。听吴邪提起话剧,他便想起自己曾答应吴邪,若他没能找到人陪同,就陪他一起去观看这部话剧。如同吴邪所料中的一样,张起灵没有犹豫,脱口而出:"好。"


 


02


 


话剧开场是在晚上七点,按惯例观众提前半小时就可以入座了。吴邪和张起灵约定六点半的时候在学校的晨曦音乐厅碰面。


这是吴邪迄今二十年的人生中意义最为特别的一次约会。他早早地就将一切收拾停当,却在穿着上面犯了难。虽然心里也在骂自己一个大老爷们儿怎么变得这么婆婆妈妈,可想到张起灵,吴邪到底还是不争气地讲究起来。挑来挑去,他最后选择了一件卡其色圆领针织衫,里边套着常穿的格子衬衣,配上深蓝色的牛仔裤,整个人看起来柔和又有朝气,一派学院范儿。外边再裹一件深蓝色的羽绒服,便是吴邪自幼怕冷,也不会被这严寒的天气所侵袭。


为了不让张起灵等他,吴邪比预期中还早十分钟就出了门。此刻还只是傍晚,但漆黑的夜幕早已铺肆开来,校园里的路灯也都已经点亮。橘黄色的灯光下,三两成行的学生来来往往,彼此相谈之间都洋溢着轻松欢喜的气氛。吴邪也被这年末特有的愉悦氛围所感染,渐渐觉得欣忭起来。


离得很远就能望见晨曦音乐厅。标志性的巴洛克式的建筑物整体包裹着暖橘色的光芒,在黑夜中分外惹眼。音乐厅的正门前透出明亮的灯光,仿佛昭示着这里即将有演出上映。前边的小广场上此刻已聚集了不少人,有等待入场的,也有路过围观的。一幅两米多高的大易拉宝就伫立在建筑物前的广场上。白色的小地灯自下而上地打在立式海报上,照明的范围不算大,但足以让人看清今晚的剧目简介。


吴邪走近了些才发现,易拉架的另一侧似乎倚着一个人影。那人身量瘦削,穿着熟悉的蓝色连帽衫,双手揣在上衣兜里,脖子上还围着吴邪在圣诞节时送他的灰色围巾——这不正是闷油瓶嘛!吴邪疾步走上前去,还没到近旁,张起灵就像是有所感知一般,转头向吴邪的方向望来。吴邪见他看过来,冲他挥了挥手,喊了一声:“小哥!”


他小跑两步到了张起灵跟前,淡淡的白光从身侧的海报反映到张起灵的脸上,微微低垂的眼睫在他的眼下扫出一片薄薄的阴影。吴邪觉得有些过意不去,明明是自己约的张起灵,现在却要他等着自己,他有几分歉意地问道:“小哥,你怎么来这么早?等很久了吗?”


“刚到。”张起灵摇了摇头。


吴邪看了看张起灵,他直觉张起灵已经在这里等了自己很长一段时间,可即便真是如此,张起灵也不会告诉他。他心中愧疚,却又不好言明,只低下头去盯着衣服。半晌,却又像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似的,皱起眉头打量着张起灵,问:“小哥你怎么穿得这么少?!就算你不怕冷,但现在可是大冬天,又是晚上,万一冻感冒了怎么办?!而且你穿这么少怎么还站在外面等?为什么不到门厅里去?”


“在这里比较容易看见。”张起灵看着吴邪,目光柔和了些许。或许说话的人没有意识到,可他却感受到了那话语里所包含的急切与关心。


吴邪心头一动,张起灵是为了让自己能在第一时间找到他才选择在这里等的?他是在担心自己吧,怕自己因为没看到他而在外边等他。可是为了这个,张起灵自己又默默地在这样的寒风里站了多久呢?虽然他什么都没有说,可是,依吴邪对张起灵的了解,他一定早在自己出发之前就已经到了这里。


 


吴邪说不出自己此刻是什么心情。他认识张起灵很久了,一直都知道张起灵是个寡淡的人,见多了张起灵对什么都不大关心的样子,也并不觉得惊奇。他在很早的时候就对张起灵动了心。最初吴邪分不清那种感觉究竟是仰慕还是别的什么,只知道张起灵对他来说是有些特别的——他神秘而淡漠,如同清冷的月光,让吴邪无法抗拒地被他所吸引。后来,他们慢慢地熟悉起来。吴邪发现和表面不同,张起灵会把很多事情记在心里,在许许多多的细枝末节上关照着旁人。他觉得有些惊讶,却又止不住地遐想,若是这样的一个人把他的事情放在心上,那该是怎样的一桩美事?随着两人相处日久,张起灵无言的关心总能让吴邪的心中生出一丝晦涩的甜蜜,这种心情每一天都在慢慢发酵,等吴邪真正想明白自己爱上了一个男人的时候,已经是泥足深陷了。


如果有人问吴邪他是否后悔爱上张起灵,吴邪只能回答,若是可以选择的话,他希望自己能找个机灵漂亮的小黄蓉一样的女朋友,谈场普通的恋爱,将来如其他的平凡人一般结婚生子。可既然现实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对方又是张起灵这样万中无一的优质男人,要说后悔未免显得矫情。


吴邪认真地考虑过自己对张起灵的感情该何去何从。他也曾想过把这份感情压在心底,一直保持着现有的关系,等时间来洗刷一切。可是无论他如何努力,张起灵的形貌还是一天比一天更深入地侵蚀着他的世界。吴邪觉得自己简直是中了蛊了——这也难怪,若他能够轻易地从这深潭中自拔,那他打从一开始就不会爱上一个男人了。


所以再三思量之后,吴邪决意坦然地面对这份感情。既然现在他喜欢张起灵,就希望能够得到对方的回应。他并不想过多地考虑将来会如何,毕竟谁也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吴邪下了决心要去追求张起灵。若是能够得到回应,那当然是最好的;若真的求不得,也算是断了自己的念头,以后就彻底死了这条心,找个女人结婚生子,共度一生。


其实吴邪对于追求张起灵这件事还是很乐观的。看张起灵的样子就知道他没有喜欢的人。虽然学校里有很多女生都暗恋他,可他平素和女生们根本没有什么接触。至于男人,吴邪并不觉得张起灵是弯的。然而,这并非是说吴邪就没有希望了,恰恰相反,吴邪觉得这样很好。毕竟他吴小三爷在认识张起灵之前也是个实打实的直男,即使是现在,他也不觉得自己是喜欢男人的——只是他恰好爱上了张起灵,而张起灵又恰好是个男人罢了。在吴邪看来,有些事情与性别无关,张起灵也不过是在等待某一个特定的人罢了。


想明白这件事后,吴邪就对张起灵展开了攻势——说是攻势未免有些夸张,但他确实是在努力地融入张起灵的生活。如张起灵这样沉稳坚毅的人,若你一上来就对他打直球来硬的,他恐怕连看都不会看你一眼。吴邪没有那么傻,他只是借着好兄弟的身份,春风化雨般一点一滴地渗入张起灵的内心。渐渐地,除去晚上睡觉,吴邪和张起灵在一起的时间甚至超过了张起灵的室友,而张起灵对待吴邪似乎也比对常人多出了几分不同。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吴邪整颗心都乐陶陶的,自己长久以来的付出终于有了收获,哪怕这收获目前还很微渺,但总有一天,小小的种子能够伸展出繁茂的枝桠。


直到秀秀提及话剧的事情时,吴邪突然觉得,告白的时机已经到了。他考虑得十分慎重,趁着跨年夜气氛正好,用隐晦的方式向张起灵剖明自己的感情。若张起灵也有那个意思,那他必定能够明白吴邪的心意;若是苗头实在不对,吴邪也能兜住底子,不至于让这段关系彻底毁坏。


 


仔细回想起来,吴邪对张起灵可说是用尽了心思。或许自己比想象中陷得还要深,吴邪想。可是这又如何呢?他是喜欢张起灵的,喜欢到愿意抛却一切后顾之忧来追求和他相携并栖。那么,再多喜欢一些又有什么关系呢?更何况,与很多人所想的不同,吴邪从来不觉得自己是辛苦的,他更像是在享受着这个过程。对吴邪而言,在追逐张起灵的同时,他也能够得到张起灵如同今天一样的费心关怀——这就是最好的回馈。那个人是如此地重视着自己,只要想到这一点,吴邪的心里就已是满足得快要溢出来了。


 


从复杂的心绪中摆脱出来,吴邪搭过张起灵的肩膀。想来张起灵是真的在夜风中冻了许久,连外套上都结着厚厚的寒意。吴邪用手心感受着张起灵衣料上的那份冰凉,心里固然欢喜着他待自己的好,却仍是心疼的。


“小哥,我们去里面。”说罢,吴邪就推着张起灵的肩膀往音乐厅的方向走去。末了,又郑重地加了一句:“下次在里边等。”


张起灵微诧于吴邪突然的强势,但从那口气中却读出了他的心疼。他忽然觉得若是为了吴邪,便是风露立中宵的时间再久些,也都是值得的。然而,看着吴邪认真的样子,张起灵还是点了点头,“嗯”了一声表示答应。


 


03


 


音乐厅的门厅里虽不若普通的室内暖和,但到底可以挡一挡外边的寒气。此时已接近入场时间,虽说毋须抢座,演出厅门口还是排起了一条小长龙。队伍里多的是一对一对的情侣,低下头的男生和挽着男生手臂笑靥明媚的女生。在这样的环境中,吴邪和张起灵的组合虽不起眼,此刻却似是异类了。吴邪自是不会懊恼,倒不如说,他更希望这里全是情侣,好像他和张起灵的组合也能被这氛围同化一样。


吴邪正兀自走着神,就见一旁的男生正把刚买来的热饮交到女朋友的手里。音乐厅里是不能带水和食物的,但学校为求人性化,在以供等候的门厅里设置了自动售货机,只要在进场前解决掉就没有问题。吴邪看着那男生的动作,陡然升起了点坏心眼,转过头去笑眯眯地问张起灵要不要喝点什么暖暖身子。他心里想的却是小爷也是在追媳妇,口头上是说不得了,但在行动上占占便宜也不算亏。张起灵不知道他打的这个主意,看吴邪那一脸说不尽的真诚,只觉被这样关心也不错,点点头道:“随意。”


吴邪应声去了,站到自动售货机前时却踌躇起来。这里贩卖的热饮不过咖啡、奶茶和橙汁三种。吴邪一向觉得咖啡伤身又加微苦,奶茶和橙汁又怕那闷油瓶子喝不惯甜味。想回忆一下那人的喜好,可他惯常也没见过张起灵喝饮料。思前想后,还是挑了两瓶原味的奶茶回去。


待到了张起灵跟前,吴邪将其中一瓶奶茶递了过去。张起灵伸手来接,哪知吴邪却并不交给他,而是恶作剧似的将温热的瓶体往张起灵的脸上贴去。谁想张起灵反应极快,一个侧身反手就挡下了饮料瓶,吴邪还没来得及懊恼,张起灵已经抓住他的手腕,一回手竟将那奶茶贴到了吴邪自己的脸颊上。吴邪一时没转过弯来,就这样保持着那个诡异的姿势立在了当场。直到张起灵拿过他另一只手中的奶茶拧开盖子仰头喝了起来,吴邪才有些木讷地想起将自己的手从脸旁落下来。


靠!老子刚才是被这闷油瓶子反调戏了?!这个念头让吴邪整个人都有些懵。他转过去看张起灵,正看到张起灵仰起的脖颈露出漂亮的弧度,喉结因液体流过而一滚一滚上下动着的样子。吴邪只觉心头一跳,先是暗骂了一句:“草!真他妈好看!”然后一边有点津津自乐又有点气闷地欣赏着美人,一边在脑中飞速思考着张起灵方才的行为。难道这就是所谓的闷式玩笑?靠!没见过调戏人都这么面无表情的,丫的闷油瓶子真是个大闷骚!


这边吴邪还在胡思乱想,张起灵就已经灌完了一瓶奶茶,随手一道抛物线将空瓶丢进了不远处的垃圾桶里,收回视线,正撞上吴邪呆滞的模样。见张起灵看过来,正在心里给对方大贴闷骚标签的吴邪顿时有些心虚,他讪讪地移开目光,拧开自己手中的瓶盖,用喝饮料的动作来掩饰尴尬。吴邪一时心不在焉,不想灌得急了些,呛了一下,猛地咳嗽了起来。张起灵眼见他憋得满脸通红,忙拍拍他的背,问有没有事。吴邪挥挥手示意他无碍,内心早把自己骂了千遍万遍,与其说他脸红是被呛的,倒不如说是因为在张起灵面前丢脸丢大了的懊恼所致。他深吸口气,把余下的饮料喝完,这一次倒没再出什么状况,嗓子也觉得好受了些。


吴邪只觉得尴尬无比,张起灵虽然不察,可再这样待下去他不知还要做出多少傻事。所幸这时工作人员已经出现在了演出厅的门口,招呼着大家开始排队入场了。




04


 


吴邪和张起灵的座位在第二排的正中央,帷幕拉起来的时候,舞台上的灯光穿过漆黑的空间,依稀地映照在他们的脸上。张起灵面容平静地直视着前方,坐在他右手边的吴邪却有些心不在焉。这样的情景让他回想起中学时代和班花一起看电影的场景——不同在于当年是几个同学一起聚会,而如今则是两个人的约会。没错,约会——甚至连观看的剧目都是吴邪同学亲自披挂量身定制的,简直是将这一约会必备行程的作用发挥到了极致。


 


台上演员的念白和动作都是吴邪极其熟悉的。剧本讲的是一对男孩和女孩在茫茫人海中不断错身的故事:


在冬日清晨的街灯下,女生骑着自行车从男生的旁边超了过去;在熙攘的打水间中,男生挤过女生的身侧,两人的肩膀相碰后又自然地分开;在放学后的走廊里,女生抱着一沓作业匆匆行走着,和迎面而来男生擦肩而过……


这只是两个不相干的年轻人,生活在他们各自的轨道上。倏尔,舞台的灯光暗了下来,头上的扩音器中传来了旁白的声音,吴邪闭起眼睛,在心里默念着那段台词:


“星辰在与另一颗星辰交会时,总摩擦出夺目的光辉,却没有人想到,它们曾为这一瞬间的光芒万丈,跋涉过无比精密而漫长的轨道。”


 


灯光又亮了起来,台上的布景并未改变,只有聚光灯始终追随在男孩的身上:


冬日清晨的街灯下,男生看了看表,呼出一口白气,开始慢吞吞地蹬着车子向前行去,几分钟后,他等待的女孩从他的身边骑了过去;熙攘的打水间中,男生拎着还剩一半水的瓶子,跟着女生的背影走着,迎面有人端着热水杯被撞得晃了一下,他立刻挤上前一步,挡在那人和女生之间,却不当心碰到了女生的肩膀;放学后的走廊里,男生背着书包几次路过同一间教室,装作不经意地向室内偷瞄,看到女生抱着作业向外走来,他便迎面走上前去……


画外音又适时地响了起来:


“行色匆匆的女孩啊,停下你的步伐,看一眼你身侧的人吧。你们如今的相会是偶然吗?还是美丽的必然?”


吴邪攥着汗湿的手心,心跳如鼓,他甚至不敢去偷瞟一眼身边的男人此时是什么表情。张起灵会有所联想吗?他会不会猜到,今天的这一切其实也都是吴邪计划好的?吴邪有些恐惧,却又遏制不住地兴奋,就连他自己也不清楚,他究竟是期待张起灵知道真相多些,还是不想让他知道多些。兀自猜测间,吴邪没有发现,张起灵在听到念白的时候,视线微微斜向了右侧的身影。


 


一切都不是偶然。舞台上男孩的声音染着微微的沉醉:


“其实 我盼望的


也不过就只是那一瞬


我从没要求过 你给我


你的一生


 


如果能在开满了栀子花的山坡上


与你相遇 如果能


深深地爱过一次再别离


 


那么 再长久的一生


不也就只是 就只是


回首时


那短短的一瞬”


直到男生的独白念毕,女孩都一直背对着他,一无所知。——这样是不够的,吴邪凝视着女孩的背影。他做这一切不只是为了自娱自乐,他想要得到更多,并且将这种愿望刻入了自己的剧本。


转眼间已是毕业时节,女生的书桌里静静地躺着一本日记。女生翻开日记,回溯起过去的情景:


她曾见过一个男生,每天清晨都在路上等待着一个不会出现的人,然后准时离去,她因此记住了这个有些特别的男生,甚至不禁猜测,他是不是也记住了她每天超过他的背影?某一天课间去打水的时候,刚巧是这个男生替她挡住了洒出的热水——他一定是极热心肠的吧?有几次放学之后,好像也曾经和他擦身而过,他是在做值日吗?还是在等那个没有现身过的女孩?……


 


舞台上此刻一片漆黑,唯有一束追光打在女生的身上。女生站在舞台的中央,静静地朗读着日记的内容:


“一定有些什么


是我所不能了解的


 


不然 草木怎么都会


循序生长


而侯鸟都能飞回故乡


 


一定有些什么


是我所无能无力的


 


不然 日与夜怎么交替得


那样快 所有的时刻


都已错过 忧伤蚀我心怀


 


一定有些什么 在叶落之后


是我所必须放弃的


 


是十六岁时的那本日记


还是 我藏了一生的


 


那些美丽的如山百合般的


秘密”


 


那是男孩永远都不会知道的秘密。就像吴邪永远都不会知道,张起灵曾在某个念白响起的时刻,借着荧弱的光线投来惊鸿的一瞥。


 


故事在这里戛然而止,场内却依然一片寂静,半晌,观众席上才爆发出热烈的掌声。话剧显然是极获成功的,谢幕的时候,秀秀笑得灿烂非常,她找到吴邪投来的目光,偷偷地冲他比划了一个“V”字。


刚跨出大厅的门,吴邪就收到了秀秀的短信:“吴邪哥哥千万不要走啊,一会儿大家一起聚个餐,庆祝我们的话剧大获成功!”


吴邪对着手机笑了笑,就去拍张起灵的肩膀:“小哥,秀秀发短信说要工作人员一起去聚餐,你也和我一起去吧?吃过饭也没关系,就当是大家一起乐一乐。”


张起灵点点头,他的确已经吃过晚饭了,可吴邪的兴致这样好,让他开心点也是无妨的。


 


或许是新年将至加上话剧大获成功的原因,大家今天的情绪都十分高昂,吴邪也被劝着喝了不少的酒。张起灵拦过他一次,吴邪却侧过兴奋得有些潮红的脸来对他说:“我有数的。”言语间看着也还清醒,张起灵便不再管他。


一桌的人边吃边聊,待到散场已是夜里十点多了。话剧社的人还相互扯着要去K歌,吴邪只推说醉了,那帮人也不强求,吆三喝四地走了开去。


待人都走干净了,吴邪转过身去面对着张起灵,欲要开口说话时反倒舌结了起来。他晃晃脑袋,只觉得自己此时的反射弧像是一只长颈鹿——若不是刚才喝酒时确实拿捏着酒量,他几乎要以为自己是真的醉了。但吴邪当然不会放任自己真的醉去,对他来说,重头戏不过才刚刚开场。


“那个……小哥,现在都已经十点半了,回学校估计也过了熄灯时间了。反正明天放假,三叔给我租的房子离这里也不远,你要是不介意的话,干脆今晚就到我家去睡吧?”


邀请一脱出口,吴邪就松了口气。这是最难的一步,至于张起灵答不答应倒不重要,反正吴邪早就准备好了一大堆说辞,磨也要把张起灵磨回家去。结果张起灵并没给他磨嘴皮子的机会,微一思索便点头同意了吴邪的提议。


 


两人既已说好,张起灵抬手就想招出租车来,却被吴邪拦住了。他蹙眉看着吴邪,陈述句里倒是少见地带了两分不赞同:“你喝醉了。”


“没有。”


眼见张起灵依然盯着自己,吴邪笑笑,身子斜斜地倚了过去,头靠在张起灵的肩膀上,有些无赖地蹭了蹭:“那就当是散步醒酒了。”


他这动作颇有几分亲密的意味。本来张起灵是不习惯与人肢体接触的,然而吴邪的举止自然无比,好似两人之间生长着难以言说的信赖和亲厚,这种意识让张起灵的心中小火慢炖地微微温热起来,他伸手扶住吴邪的胳膊,问:“去哪里?”


这算是默许了。吴邪偏过头想了想,报出了一个地址。地方确实不远,张起灵点了点头迈开脚步。吴邪摸摸鼻子,疾走两步也跟了上去。


 


05


 


北方的冬夜是凛冽萧杀的,干冷的风肆虐着迎面扑来,似要把这世上的一切都裹挟而去。吴邪和张起灵并肩走着,街灯将两个人的影子拉长在身后。吴邪呵出一口白气,他看着白色的水汽逐渐弥散在干冷的空气中,忽然想到张起灵的家乡好像是在东北。吴邪没有去过那么远的地方,他只知道东北很冷,或许这个时候还在下雪,可那具体是怎么样的一种情状,吴邪想象不出来。


他扭过头看着张起灵沉默的侧脸,这个男人挺拔瘦削如同月光下的一颗树,吴邪只是看着他,就会觉得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好像天地广大,只有他们两个还一直在一起,一如此刻,他们离得如此之近,而时间是如此之缓慢。想到这里,吴邪的心口突然被平静的幸福感所包裹,他深吸了一口气,咧开嘴笑了起来。张起灵感觉到旁边吴邪的变化,转过头来有点疑惑地看着他。他不知道吴邪为什么突然兀自傻笑起来,正如他不会知道,自己无需言语,就能占尽身边那人的一方小小的世界。


 


“小哥,你的家乡是怎么样的地方?”不想被张起灵询问自己傻笑的原因,吴邪岔开话题。他也确实有几分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山水能养得出张起灵这样的男人?


“……”张起灵收回视线,重又看向前方,他沉默着,好似在斟酌该如何开口。


“那里很冷,雪也很厚。”顿了顿,又补充道:“晚上能看到许多星星。”


换了平常,吴邪一定会吐槽说您老只是单纯喜欢望天出神吧,可是这一瞬间,他想到的却是“原来这个闷油瓶子总看着天,是因为喜欢家乡的星空啊”。


看张起灵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吴邪接过话头:“说起家乡,我家是杭州的。小哥你应该还没去过杭州吧?下次如果有机会的话我带你回家……回去看看。到时候一定请你去西湖边上的那家楼外楼撮一顿,那里的西湖醋鱼味道最好,是我每次必点的一道菜……杭州是个很美的城市,景色宜人又发达便利,可我总觉得还是我小时候的杭州要更好些,污染没这么严重,环境也更好……”


“小时候,每到夏天的晚上,我就搬个小凳到院子里,听爷爷说些故事。那时候也是一边听,一边就看着天上的星星出神,想那些故事里的人,他们是什么样子的,是不是住在这些星星上?”说到这里,吴邪像想到了什么似的,眯起眼睛笑了,


“小哥,说不定以前我们也一起看过同一片夜空。”


 


吴邪的话在一瞬间击中了张起灵的心坎,好像一颗石子投入水面,从那一点生出了环环涟漪。张起灵看着吴邪晶亮的眼,无法抑制自己去想象吴邪口中的那种可能性。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一个人,可吴邪却总能同他建立起某种联系——甚至早在他们未曾相遇的时候,这种联系就已经存在。张起灵并不反感这种感觉,他的眼前仿佛展现出了这样一幅画面:在寒冷的东北的某座山脚下,年幼的吴邪肩挨肩地坐在他的身边,将天上的星座一一指给他看。他忽然觉得应该和吴邪分享一些什么,这种想法让他觉得微妙难以言喻,他还从未体验过这样的心情。


吴邪依然在一旁絮絮叨叨,张起灵却已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他需要用思考来消化一些东西,同时解开一些疑惑。过了一会儿,张起灵感觉到吴邪的声音停下了,他抬起头,发现他们已经来到了吴邪家的楼下。


 


直到站在自己家楼下的时候,吴邪才觉得最初的紧张感又慢慢涌上了心头。他没有忘记自己想做的是什么,可临了场还是难免情怯。从饭店出来时的五分酒意早被一路的夜风吹散,只余下了两分。原本他只是单纯地想要和张起灵一起散散步,此刻反倒无比希望自己是坐出租车回来的——起码他还可以借着酒劲儿壮胆。


又是一阵寒风扫过,吴邪打了个噤战,瞬间清醒不少。他转过身对着张起灵道:“小哥,就是这里了。”


张起灵点点头,两人一前一后上了楼。许是被路上的严寒冻僵了,再加上吴邪惦念心事,他掏出钥匙的时候手在微微地打颤,试了两下都没能插进钥匙孔中去。他正想低头去看,旁边却忽然伸过了一只手。那手骨节分明,食指和中指奇长,有力地覆握住他的手,引导着他将钥匙稳稳地插入了锁眼中。


吴邪就这样呆呆地顺着张起灵的动作开了门,又呆滞着走进屋,直到身后传来张起灵将门带上的声音,吴邪也还是没能从方才触碰中回过神来。他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在往一处涌,全部的神经都仿佛集中在了和张起灵相握的那只手上。纵然张起灵推开门后就放了手,吴邪还是觉得自己的手上残留着刚刚的触觉和温度,甚至一直维持着开锁时的手型没有改变。


——闷油瓶子的手是暖的。这是吴邪回过神来的第一个想法。然而张起灵接下来的动作让他的脑袋又一次炸了锅。


张起灵将钥匙从吴邪僵滞的指间取出,扔到了鞋柜上,然后很自然地拉过了吴邪的双手,包裹在自己的手里。


吴邪直直地看着张起灵的动作,脑海里万千思绪都在乱飞叫嚣着,他完全理解不了现状,确切地说,是连自己的理解力都调动不了。他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有点发飘,喉咙干疼得厉害,好半晌才艰难地挤出一句话来:“小、小哥,你……这是做什么?”


张起灵面上倒还是淡淡的,他抬眸看着吴邪,说:“手凉。”


吴邪又愣了好一会儿才终于理解了张起灵话语中的意思。他感觉到自己的内心好像充气球一样不断膨胀,然后突然爆炸,说不出是兴奋还是失落。


——张起灵没有别的意思。虽然吴邪原本就没想过张起灵会向他表白,可刚刚那一刻他还是生出了几分期许,此刻期望落空,他既松了一口气,又多少有些遗憾。然而,张起灵正在给他暖手——这一认知让吴邪瞬间又被抛上了云端。张起灵这样的男人,如何会为另一个人暖手?可这一切确确实实地发生了,而且就发生在自己的身上,吴邪此刻像是被注射了一剂强心针,整个人都亢奋不已。如果不是仅存的理智将他拽回,吴邪一定会立即扑上前去表白说小哥我喜欢你你就从了我吧。


再忍一忍,吴邪告诉自己,再忍一下就好了。


 


06


 


吴邪没有抬头直视张起灵的眼睛,他怕对方看到自己发烧的脸。顿了顿,才有些悻悻然地开口:“那个……小哥,先进屋吧。”——这简直是他这辈子说过最违心的话,天知道他有多不情愿放开张起灵的手,可是两个大男人一直握着手站在门口总不是个事,更何况吴邪从没像此刻一样迫不及待地想要和张起灵建立更为密切的关系。


张起灵看着吴邪飞速变换的精彩脸色,只觉得十分有趣。他很少如此有耐心地观察某一个人,事实上,他也只对吴邪产生过这样的想法。此时听得面前耳廓泛红低垂着头的男子语气似乎有些不情愿,他情不自禁地微微笑了起来。


吴邪当然没有看见张起灵这破天荒的一笑,否则以他亟待破功的定力,不知还能不能顺利地把人请进屋。


 


“小哥,你要不要先去冲个澡?水应该是热的。”吴邪走进浴室,打开花洒放水。


“你先。”


吴邪应了一声,也不推辞。他刚刚喝了酒,在外边又被夜风吹了一遭,已经冻得直打颤,从柜子里胡乱扒了两件睡衣就直奔浴室。热水浇下来的一刻,他觉得整个身体都好像复苏了一样。从浴室出来,吴邪拿毛巾胡乱揉着尚在滴水的头发,喊张起灵去洗澡。


“小哥,你和我身形差不多,就穿我的睡衣吧。内裤我再给你找条新的。”


“嗯。”张起灵望着吴邪左手毛巾右手睡衣的背影,浅浅地答应着。他从很小的时候起就一直是一个人,极少过过这种家居的生活,到了高中寄宿后就更没了机会。眼前吴邪的这一番举动是他所不熟悉的,然而他发自内心地觉得温暖和熨帖。


这样的生活很好。接过吴邪递来的衣物,走进浴室的时候,张起灵这样想到。


 


浴室的水声哗哗地响着,吴邪将自己摔在卧室的大床上,闭起眼睛演练接下来的情景,旖念却控制不住地钻入脑内。他翻来覆去地折腾了两圈,最终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抱过一旁的笔记本电脑,靠在床上玩了起来。


张起灵淋浴的时间也不长,他出来的时候光裸着上半身,黑色的麒麟纹身盘绕在他的肩头和胸口,水珠顺着发梢滑落过脖颈和锁骨,有的甚至沿着腰侧直落进内裤边沿。吴邪吞了吞口水,他不是第一次见到半裸的张起灵,可却是头一回觉得,张起灵全身的弧线甚至举手投足间都充斥着要命的性感。


他往旁边挪了挪,拍了拍床的另一侧,对着张起灵说:“小哥,客房的床没铺被褥,今晚就凑合一下睡在这吧。”


张起灵点点头,径直走到床边坐了下来,眼神在房间内环视了一周,似在打量吴邪的房间。吴邪推开腿上的电脑,走到书柜前面,一边拉开书柜的玻璃门,一边向张起灵介绍着:“我这边也没什么可以娱乐的东西,只有几本闲书堆在这里。小哥你有什么感兴趣的直接拿就是,不用客气。”张起灵也真不与他客气,吴邪话音刚落,修长的手指就已经在一排书脊上划了起来。


吴邪看着他的动作,心里只盼他挑到架子上那本《席慕容诗集》。腹稿早就打过了很多次,吴邪状似不经意的提起:“说起来,我这两天正在读一本现代诗集……”


话还没说完,就见张起灵两指微一使力,从一排紧密相接的书中夹出了一本白色的书来,正是吴邪心心念念的《席慕容诗集》。


这下倒也省了事,可吴邪却为这种“心有灵犀”感到些许的不安。他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小哥,你也喜欢席慕蓉?怎么突然想到看这本书?”


张起灵将目光从书上移到了吴邪的脸上,不知为何,吴邪觉得那眼神里隐约有淡淡的疑惑。果然,下一句话就听见张起灵问道:“你的话剧里不是借用了他的诗句吗?”


“你是怎么知道的?”心里的不安被料中,吴邪觉得事情似要渐渐超出自己的预期了。为了让自己的目的不显得太露骨,他一直很谨慎地不向张起灵提及话剧的作者,也特别关照过秀秀不要在舞台上提及脚本是他写的,不想还是被张起灵发现了。


“音乐厅外的展板上提到的。”张起灵如实告知。吴邪回忆起张起灵靠在展板旁等他的样子,不由暗自懊恼起来。懊恼过后,面对张起灵疑问的目光,吴邪露出一个赧然的笑容,说:“呃,小哥,我不是故意瞒你的,我只是不好意思告诉你们这剧本是我写的……”


张起灵点了点头没再多问,想来是相信了吴邪的说法。吴邪长出一口气,索性敞了开来,又问出了一个从散场时就萦绕在心头的问题:“那……小哥,你觉得今天的话剧怎么样?”


“很好。”


“很好是……”


“剧本也很好。”听到这句话,吴邪欣喜地笑了起来。张起灵不是一个会因为人情恭维他人的人,他说很好,那想必是真是喜欢这个剧本。


吴邪从张起灵的手中抽出诗集,又坐回了床上去。张起灵靠坐在他的身侧,看着吴邪将书翻开到某一页。


“我写剧本的时候,读了许多他的诗。”吴邪翻动着书页,用更为沉稳认真的声调诉说着,“其实除了剧本中引用的那两首之外,还有几首我也很喜欢。”


他顿了顿,按着摊开的书页,轻声地诵读起来:“


 


当夜如黑色锦缎般


铺展开来 而


轻柔的话语从耳旁


甜蜜地缠绕开来


在白昼时


曾那样冷酷的心


竟也慢慢地温暖起来



张起灵凝视着吴邪,而吴邪一动不动地凝视着那些诗句。他的声音里带着些微的颤抖,随着诗句一行行向下,这种颤抖也愈发急促起来:“


就是在这样一个


美丽的时刻里……”


 


心脏剧烈地撞击着肋骨,吴邪觉得自己几乎不能将接下来的词语准确地发声,他深吸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渴望


你能


拥我


入怀”


——声音清淡而沉稳,出声的人是张起灵。


吴邪愕然地转过头,却只看到张起灵将书接了过去,向前翻了两页,平稳的声音又一次在房间内响起:“


在天空里


有一颗孤独的星


 


黑夜里的旅人


总会频频回首”


 


读到此处,张起灵忽然转过头来,漆黑的眸子直直地望进吴邪的眼底,淡淡的声线飘到吴邪的耳边,却像是比这世上最美的歌声都还要抑扬婉转——


 


“想象着 那是他初次的


初次的 爱恋”


 


还有什么是不明白的呢?吴邪又一次闭上了双眼。微小的喜悦首先从指间苏醒过来,接着就感到心脏骤然缩紧,巨大的兴奋之情随着血液一起脉动向全身的每一处缝隙。他一个打滚摁住了张起灵,有点激动又有点不确定地叫了一声:”小哥?”


“嗯。”张起灵看着他的样子,眼中似也染上了一点笑意。


“你是……那个意思?”


“嗯。”


“……”吴邪又凝固了半晌,然后松开张起灵,摊开到另一侧的床上。张起灵有些担忧地看过去,却见吴邪正咧嘴傻笑着,那副模样让张起灵忍不住也勾起了嘴角。


“小哥……”


“嗯?”


“至今为止所做的一切终于有了回报……可我还是感觉像在做梦一样。”


“你是计划好的。”张起灵并未感到惊讶。从吴邪隐瞒他是剧本的作者开始,再到他诱导张起灵去挑书,张起灵亦是逐渐想通了个中关节。只是……


“你怎么知道今天我一定没有事?或是我一定会跟你回家?”要知道,这其中只要有一个环节出了差错,吴邪都没办法做到如今这一步。


看着张起灵略显不解的神情,吴邪的语气带了几分得意,笑得眼睛都弯成了缝,如同偷了腥的猫一样凑到张起灵面前:“嘿嘿,其实我也不能肯定的,但是……小爷我早就想好了无数种方法能让你回到我的计划里。如果你有事,我甚至连让小花假装忘带钥匙骗你回来这样的方法都想到过。不过,就算最终真的失败了,我也还有B方案和C方案……”


 


张起灵闻言面上虽还平静,内心却早掀起了惊涛骇浪。一直以来他都自认为是了解吴邪的,可这一次吴邪的表现着实是出乎了他的意料。眼前笑得开怀的男子虽然有点小心思,但性子一向柔软,为人处事总留有几分余地,像今天这样算无遗策的做法根本不符合他一贯的作风,这实在让张起灵感到惊讶。然而,当明了这所有的计算和小心翼翼都是为了自己时,那又是另一番滋味了。比起惊喜,张起灵的感觉更像是被天上掉下来的大奖所砸中的无措。这无疑是最好的新年礼物,好到张起灵一时间甚至不敢相信这是真实的。自己有什么是值得他如此费尽心思小心翼翼的呢?可是吴邪此刻就在他的臂弯里,即使闭上眼睛也能感受到那人的温度,带着一点点酒气的炙热气息扫过脖颈,使得张起灵忽然生出一种想去申报个人所得税的冲动。


吴邪看着张起灵沉默不语的样子,有些不确定地小声嗫嚅道:“呃,那个……小哥,你生气了?”


张起灵定定地看着他,一向古井无波的漆黑的眸子此刻更加深邃,吴邪只觉得那双瞳仁真正是灿若星辰,好似有光在里边流转不定。他看得痴了,忍不住抬手去碰张起灵的眼睑,却感觉到张起灵的胸腔微微地颤动起来,耳边传来他低低的声音:“没有。”


吴邪怔了怔,一时没反应过来张起灵是什么意思。


张起灵看着他迷惘又天真的样子,暗自叹了口气,表情有些微的松动:“吴邪,我很高兴。”


 


 “小哥,我……哈……”许是终于安下了心来,吴邪一边斟酌着该说点什么,一边懒懒地打了个呵欠。


“困了?”


“嗯……”


张起灵看见吴邪眼眶中都泛起了水汽,嘴角不觉微微弯起了弧度,神色也愈发柔和起来:“困了就睡吧。”


“啊,小哥……”吴邪用力地眨了眨眼睛,随即偏过头痴痴地笑了起来。


“嗯?”


“你笑起来真好看。”


张起灵怔了一下,胸中满怀的情感都激荡起来,最后化作浅浅的一吻落在吴邪的额头。他凝视着怀中那眼睛笑眯成两条缝的人,认真地说:“嗯,是很好看。”


“……诶?”


“睡吧。”


 


漆黑的房间里响起吴邪绵长的呼吸声,张起灵躺在他的身侧,看着吴邪起伏的胸口,也缓缓阖上了双眼。月光从窗子里透了进来,淡淡的清辉洒在枕边的摊开的书页上,白色的纸上油墨印出的字句都好像活过来一般,静静地在这一段良夜里吟唱出动听的诗篇:


 


在一个年轻的夜里


听过一首歌


清洌缠绵


如山风拂过百合


 


再渴望时却声息寂灭


不见踪迹 亦无来处


空留那月光沁人肌肤


 


而在二十年后的一个黄昏里


有什么是与那夜相似


竟尔使那旋律翩然来临


山鸣谷应 直逼我心


 


回顾所来径啊


苍苍横着的翠微


这半生的坎坷啊


在暮色中竟化为甜蜜的热泪


 


FIN


 






作者清平的题外话:


这篇文章是为瓶邪二人写的1314跨年贺文,也是我的第一篇瓶邪同人。总觉得这个时间点实在太有意义,而瓶邪是我这几年来最本命的一对cp,我必须要把这个祝福献给他们。
这篇同人也是我决定开始写东西后的第一篇小说,各种BUG多不胜数,自己看着还是会觉得有点嫌弃。可能是因为刚刚起步,还不能很好地把握写东西的感觉,有各种意见都希望大家能提出来,我还需要更多更多地吸收和改进。


文章中引用了五首现代诗,皆是出自席慕蓉老师的作品,大家千万不要误会成我写的_(:з」∠)_


预想中是字数只有5000的短篇,后来涨到8000,再到最终的一万五,再次验证了爆字数果然是我的固有技能……
总之《此间良夜》的故事到此就结束了,接下来就是我计划中的长篇了,希望能在这样的过程中一步一个脚印地成长起来吧。
最后还是要感谢愿意看到最后的你,一起祝瓶邪一生一世吧www
跨过这个节点,2015就是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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